2024年5月10日,在电视版播出两个多月后,致敬中国动画百年纪录片《动画100》融媒版上线。该片由北京广播电视台卡酷卫视原创制作,自项目启动到最终播出共经历699天,创作团队历时近两年的策划调研、专家论证、外拍采访、海内外拍摄,跨越4万公里,采访百余位中国动画人。
为向孩子们呈现一部有温度、有趣味的中国动画史,我们几人踏上一场以动画为线索、以世纪为跨度的“穿越时光”之旅。
摄影棚里,气氛紧张。屏幕前挤满了脑袋,随着摄像师转动播放键,全组人从屏气凝神到齐声欢呼:“动起来了!真的动起来了!”
短短2秒钟的孙悟空被反复播放,大家激动着、讨论着、拍照记录……这一刻,小小的摄影棚里仿佛有一股“魔力”涌起,让我们与82年前《铁扇公主》剧组的前辈们心灵交汇——
《铁扇公主》是中国乃至全亚洲的第一部动画长片,由中国动画先驱万氏兄弟——万籁鸣、万古蟾执导,于1941年抗战最艰难之时在“孤岛”上海上映。
回望经典,我们不仅震撼于影片的历史意义,更好奇前辈们完成这部首创之作的过程。82年前《铁扇公主》的制作壮举,我们有可能再现吗?
参考万氏兄弟1941年发表的文章《我们绘制铁扇公主的经过》,我们以复刻2秒“孙悟空掏出金箍棒”的动画为目标,全员出动。虽然有抠图、打印助攻,导演组也花费了整整一周反复试验、逐帧描摹,才搞定48张合格的赛璐璐画片。
摄影棚内,我们照着最古早的动画制作工序,逐帧拍摄。摄像师固定住俯拍镜头、对准桌面上画片的位置;导演小心翼翼地摆放一张张画片,生怕一个微小的失误导致动画效果缺失。摆一张、拍一张、反复确认,就这样,2秒48张的孙悟空终于拍摄完毕。
而想象那个烽火连天、物资匮乏、技术有限的1941年,我们不禁为中国动画人的坚韧所感动。他们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,突破了多少难关,用怎样的信念,才完成了这部长达80分钟的巨制长片?
《动画100》的策划始于对经典的致敬与追寻。过去两年,我们就这样通过一次次“考古”与“实验”上着“动画进修班”,亲自体会着做动画的苦乐交织,与前人对话,将一段段动人的历史带给现代的孩子。
采访途中,我们捕捉到一个“宝藏”故事——中国动画第一人,迪士尼首席动画师,这两个了不起的标签竟指向同一个人!
谁能想到,百年前有一位青年从江南水乡漂洋过海到美国,凭借高超的技艺成为迪士尼首任特效动画部门主管,参与制作了世界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《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》。
故事很好,但怎么讲却是一个大难题。杨左匋一生仅留下几张照片,创作的第一部动画片《暂停》也已失传。如何通过丰富的视听语言讲述他的传奇?经过几番论证,我们决定按照“抛出悬念+按图索骥”的框架,用蛛丝马迹一点点拼凑出杨左匋的一生。
我们跟随动画史学者的寻访脚步,找到百年前“东吴大学毕业纪念册”中的画作,展现他的绘画天赋;翻阅1923年的《申报》报道,查找中国第一部动画片《暂停》上映的消息;前往苏州同里,再现他在故乡的生活。
但是,百年后的同里早已大变样。当我们想要再现上个世纪杨左匋登船出发的场景时,却满目尽是各种现代化的设备,河上通行的也只有供游客观赏的电动船。
怎么办呢?工作人员也爱莫能助,我们只好继续沿着河边寻找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我们惊喜地发现,清理河道垃圾的工作船仍是古朴的手摇木船。在联络获得拍摄许可后,我们现场改造木船,搬走垃圾桶、去掉一切现代标志,给摇船船工换上备用的长袍马褂,齐活儿!百年前的场景“重现眼前”。
正如动画史研究者说,讲述百年前的故事是“为未来记录过去”。或许《动画100》某天也会成为“蛛丝马迹”,给后来的好奇者指引方向,让历史长河中那些闪闪发光的人与故事永远不被忘怀。
翻开任何一本中国动画史,开头十有会出现四个字:万氏兄弟。从玩手影的孩子到“中国动画拓荒者”,他们的人生经历早被讲了千八百回,相关主题的纪录片也珠玉在前,《动画100》还能有什么发挥空间,将万氏的人生有趣有料地展现出来呢?
持续搜寻资料后,我通过一篇论文锁定了一个“独家视角”——杭州师范大学的动画史专家李保传老师在浩如烟海的史料里,找到了早已失传的动画短片《大闹画室》中主角最可能的形象“顽皮星君”。这也是之前纪录片从未涉及的内容。
难题一一解开。叙事重点上,我们选择了万氏兄弟动画人生中的两个“里程碑”:第一部成功的动画作品《大闹画室》与万籁鸣晚年参与导演的集大成之作《大闹天宫》。
呈现形式上,我们将万氏兄弟少年时期玩手影、皮影,青年时期画马做手翻书这两个故事进行趣味演绎,让同处于好奇心、探索欲旺盛阶段的青少年观众更容易共情;用分镜动画复原四兄弟在狭小的亭子间试制动画的情景;将《大闹画室》的传播路径可视化……
受时长限制,许多细节不能在片中一一呈现,但万古蟾《我的自述》中的一段话却会一直激励着同为创作者的我们:
“此后,通过不知多少夜间的描画、摄影和冲洗,在这被器材堆放得转不过来身的狭小亭子间,诞生了动画短片《大闹画室》。”
且不谈它“新中国第一个专业动画片生产机构”的地位,也不说它是如何在海外打响“中国动画学派”的名声,光是报出一串名字——孙悟空、哪吒、葫芦娃、黑猫警长……就足够令几代呼“我的童年!”
我们想给上美影来个“总画像”,但面对近70年的厂史、400余部经典之作、无数幕后佳话,大纲一直是一团浆糊……
2023年4月,上海微凉的春天,我们去拜访了五位特别的“八旬老人”——原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动画艺术家常光希、阎善春、孙总青、黄炜、吴云初。
乍看,他们和平凡的爷爷奶奶没有两样,但一旦聊起动画就开始“大显身手”:耍金箍棒、画水墨画、操作剪纸人偶……中国动画黄金时代的耀眼光辉,就这样通过他们的风采,展现在我的眼前。
带着经历过年代的人特有的热情,爷爷奶奶认真对待我们的每一个请求:翻出了家里所有和老单位相关的老物件,知无不言、言无不尽。可是,诸多细节只是金句,成不了佳章。上美影这座“高山”,到底该从哪儿爬起呢?
回北京后,我们反复地看素材。终于,孙总青老师的一段采访给了我答案。那天,采访即将结束,她主动要求讲一个故事。
在拍一场师徒告别的戏时,她的恩师,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首任厂长特伟问孙总青:“假如我走了,你怎么样?”
《山水情》中,小琴师和老琴师告别,也跪了下去,望着师父远去的方向,奏起袅袅琴音。原来,全篇无一句台词的之所以动人,是因为那份师生情在戏里,也在戏外。
由此,“生命与动画交融”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上美影篇章的故事主线,而篇章的开头,则从我们——一群带着好奇仰望“高山”的人讲起。片中保留了我们寻访老艺术家的脚步,带领观众发现,他们的生命本身就是最鲜活的历史呈现,也为这段绕不过去、讲了又讲的历史注入了奇妙的当下感。